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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6、驀然回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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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6、驀然回首

他邁著沈重的步子,慢慢踏進最角落的那間教室,他走到後門,窗戶內坐著他的光源,可是今天那光源也同樣黯淡無光。

他走了進去坐下,翻開課本來,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,好像一說話就會挑明那份悲傷一樣。

老楊緊跟著也走回了教室裏來,說今天晚自習要重新調座位的事,其實他們的座位每個月都是會微調的,只是他們幾個一直沒有動過而已。

老楊走到教室中部的走廊上,指了指一個位置,跟那位同學說:“你跟宋隅互調。”

江暈擡頭看過去,是一個不錯的位置,地處中央,看黑板也很清晰,重點是他的同桌竟然是班上的學習委員,全班第二名的女學霸洛冬冬。

宋隅突然頂嘴道:“我不換!”

老楊轉身看過來,怒吼一聲:“宋隅,你要是不換,我就給你媽打電話叫你換!”

宋隅立即偃旗息鼓下來,撇了撇嘴,郁悶的往桌上一趴。

老楊這才繼續走回講臺上給大家上課。

這堂課大家都上得不舒坦,沒有人在認真聽講,等到下課,江暈和宋隅兩人還陷入沈默中,還是聶五一跑過來打破了沈寂,“靠,怎麽回事啊?宋隅,為什麽要給你調座位啊?不會是因為我發的那張照片吧?”

宋隅整個人都趴在桌子上,頭向窗戶外偏著,誰也沒理,什麽話都沒說。

一副死氣沈沈的模樣。

聶五一還想再說話,卻被江暈拉著打斷了,他朝聶五一搖搖頭,示意他別再說了。

聶五一見這情形,還是退了回去安靜的坐著了。

江暈看著宋隅那倔強的背影,頭扭向外面,整個肩膀壓上了一抹孤寂,他伸手放在他的肩上,輕聲喚了聲,“宋隅……”

宋隅快速的打斷他,“我沒事……”

江暈頓住手,從剛剛回來他就意識到宋隅的不對勁,剛才在辦公室老楊說的那些話,想來他都聽見了吧。

晚自習的時候,他真的調了座位,換去了前面坐。

宋隅連桌子都搬走了,空氣裏一點他的氣味都不剩。

“學霸你好,我是你的新同桌莫非。”新同桌莫非在給自己打招呼,江暈禮貌的點頭微笑,看著這個和宋隅完全不同氣質的男生,江暈實在是不習慣他坐在自己旁邊。

這個人長得肥頭胖耳,臉上戴著一個圓框眼鏡,寸頭的短發,表情很憨,有點像是老楊的翻版。

江暈的目光總是忍不住朝斜前方的宋隅望去,他坐的位置剛好就與講臺連成了一條直線,江暈上課看黑板,總是會看見他那漂亮的後腦勺。

他搬走的第一節課,不習慣。

……

他搬走的第一個夜晚,很不習慣。

……

他搬走的第一周,還是不習慣。

……

一天的語文課,進行了一堂隨堂考試,令人意外的是,這次一向作文寫得極好的江暈竟然得了個零分。

班上除了他還有一個人也是零分,那人就是宋隅。

看著試卷上那惹眼的作文題目,江暈下筆的手遲遲不動。

作文題目為“我有一個秘密。”

遲疑了許久,最終也只寫下了一句我有一個秘密,然後一串省略號,便再沒寫其他的了。

在寫下這句話的時候,他的目光又落向了宋隅那好看的栗色雜毛後腦勺。

他心中的這個秘密,與一個少年有關。

他在花一樣的年紀裏,偷偷喜歡上了一個少年,這是他十八歲最大的秘密。

那是永遠無法向世人說出口的秘密。

發卷子的那刻,大家都爭先恐後的來搶他與宋隅的卷子看,聶五一先看了一眼江暈的,再看了一眼宋隅的,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。

“宋隅,你這也太拽了吧。”

宋隅的卷子上也只寫了一句話:都說了是秘密了,怎麽可能告訴你!

聶五一繼續笑道:“人家江暈的語氣好歹是誠懇的,哪像你,連語文老師都敢懟。”

宋隅瞥了一眼江暈的試卷,“切,哪有他能耐啊,那省略號都快寫滿一頁紙了。”

江暈的作文方空格裏畫滿了黑色的小墨點,嚴重懷疑他不是在寫作文,而是在畫貪吃蛇。

“額……”江暈嘴角抽搐,他當時心思飄遠,不知不覺間就畫了那麽省略號出來,交卷聲響起的時候,低頭一看,竟然寫了滿滿一頁的省略號。

他抽回自己的卷子,然後壓進桌上的書裏藏了起來,不再供他們觀賞。

宋隅也拿著他的卷子回了他的新座位,江暈還是不習慣他的離開,他們之間隔著一條走道,卻像是隔著一條浩遠的銀河,牛郎織女也不過如此。

他好想拉著他問問,他心中的秘密是什麽?

可是,他們卻不像從前那樣親密了。

就連遠處他的後腦勺都染上了一抹憂郁的色彩,江暈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在悲傷,還是他的背影在哭泣。

夜晚的課間時分,校園裏突然響起了一陣輕揚的音樂聲,絲竹悅耳,如泣如訴,是一段十分悠揚且悲傷的曲子。

這音樂聲一響起,吵鬧的校園就安靜了下來,全都側耳傾聽了起來。

是誰在吹這麽悲傷的曲調?

是誰的心如此的悲傷孤寂?

“是誰在吹天空之城啊?”

走廊上有人聽出了這首耳熟能詳的曲子,驚異的說道。

天空之城?

江暈記得宋隅的網名就是叫天空之城的,他當時心裏還得意了兩下,自己的網名叫天空,而他卻叫天空之城。

總感覺他是在刻意而為之。

“聽這聲音好像是口琴欸,是誰在吹呀?”一位女同學好奇的說著。

聽那聲音應該在天臺上面,江暈邁開腳步,飛快地朝那樓道上面跑了去。

教室裏面沒有宋隅的人,江暈心中炸開一個想法,那吹口琴的人,是他嗎?

他大步流星地跑上了天臺,推開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,冬夜的冷風迎面灌了來,他打了一個哆嗦,然後向右邊的聲音源頭處走去。

繞過一個矩形混凝土柱子,看到在不遠處的高臺上坐著一個白衣少年。

那人果然是宋隅。

宋隅喜歡穿各種各式的衛衣,就連這樣冷的大冬天,他身上也只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連帽衛衣。

他坐在那一米高的臺子上,背脊挺直,兩條長腿吊著,一身米白衣裳上渡滿了如水的月華。

稀碎的卷發微翹著,那是少年最不羈的姿態。

他的手上拿著一把黑色口琴,嘴唇對著琴孔,修長的手指在上面跳動著,憂傷的曲調便從他的口中吹出。

江暈過來正好看見他的側影,他閉著眼睛在吹奏,並沒有註意到有人上來。

江暈立在這邊,並有出聲,靜靜地聽著他吹奏。

他吹奏的這首曲子,像是一汪流經歲月的泉水,能夠穿透他的心扉,激起他內心中最深埋的共鳴。

他願徜徉在這片悠長的河流中,等候彼岸的到達。

宋隅終於在那片幽靜的彼岸中睜開了雙眼,一雙美眸迷離地看著他,“江暈,是你來了啊。”

他放下口琴,從衛衣口袋裏摸出一把小熒光棒出來,那是他曾經收集起來的棒棒糖上的熒光棒。

紅橙黃綠藍靛紫,各種顏色都被他收集齊了。

他坐在那高臺上面,夜風吹著他的發絲飄蕩,他一根一根的將那些熒光棒掰斷,霎時,璀璨的光亮就綻放了出來。

“江暈,你說是我手中的熒光亮,還是那天上的月光亮?”

這天臺之上無燈,只有一輪彎月和幾顆不眠的星子在賣力發光,而他手中的熒光棒看著小巧,卻也散發著生生不滅的光芒,與那深藍夜空上的月光作鬥爭。

可是,區區幾點熒光,又如何鬥得過那萬年不熄的月光呢?

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。

就像他們的愛情一樣,如何能夠對抗得了世俗呢?

可是,他依舊願意踏入這個漩渦中。

江暈卻選擇了另外一個答案,說:“在我心裏,你才是最亮的。”

“無論外界的光是耀眼,還是昏暗,我看見的,都只有你。”

冷風再次烈烈吹過,坐在那高臺上的宋隅迎著無情的風沖底下的他微笑,漆黑的眼仁中卻泛起了一抹皎潔的淚光。

上課鈴聲在這時打響,宋隅從那高臺上跳下來,吸了吸鼻子,並沒有對他剛才的話作回應,又恢覆成了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,“走吧,上課了。”

……

宋隅搬走後的每一天,度日如年。

……

時間終於熬到了放寒假,江暈以為自己可以和宋隅好好在家相處一個月了,可是寒假第一天,就看見他提著畫板拖著行李箱要出門。

江暈怔楞在他房屋外面的玻璃門前,看到這樣一幕,他心底是害怕的,他這人最見不得有人離開,因為他實在是見過太多的人從自己身邊離開了,如今看到宋隅拿著行禮要走,喉頭突然一緊,悲傷即刻蔓延開來。

“你要去哪兒?”

裏面的宋隅聽到聲音轉過頭來,也是一怔,說:“我要去趟北京呢,要去參加一場校考。”

北京……幽州……離這裏真遠吶。

江暈慢慢從屋外走進來,壓住心中將要溢出的憂郁,輕聲開口:“什麽時候走?我送你吧。”

“現在就要走了。”

江暈走過來拉起他手裏的黑色行李箱,然後就朝門口走去,“走吧……”

宋隅怔然,隨後立即背上畫板,跟在他的身後出了門。一路無話,江暈沒有問他要去待多久,也沒有問他要去參加哪個學校的校考,更沒有問他什麽時候回來。

外面的街道上寒風冷冽,宋隅將衣領拉上去了些,提醒他道:“你也把領子拉上去,別灌風了。”

江暈只是輕輕搖了搖頭,邊走邊說:“怎麽走?去哪兒?”

宋隅說:“先坐25路,再去坐地鐵,然後坐飛機。”

江暈沈沈道:“我送你到機場。”

“太遠了,你就送我到公交站就行了。”宋隅說。

江暈卻堅持道:“我送你到機場。”

“好吧……”他勸不動他,只好讓他送了。

他們站在小區外面不遠處的林蔭站等車,以前他們早上去學校上課也是在這個站臺等車的。

一趟18路在面前停下,又開走,就像他們的十八歲一樣,來了,又馬上要離開了。

他們靜靜的站在呼嘯的寒風中等待25路的到來,宋隅忽然想到什麽,說了句:“江暈,我們來猜我們25歲的時候,青蓉會下雪嗎?”

“啊??”江暈不解,這又是什麽奇葩的想法?

宋隅繼續說著,“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們這個地方基本上不下雪,要是碰上哪一年下雪,那真的是奇跡了,我記憶之中,這十八年來,好像就只下過兩場雪吧。”

江暈慢慢說:“那我猜……會下吧……”

宋隅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來,將周身的寒風都照暖了,“我猜也會下。好喜歡下雪哦,可是這真的是可遇不可求,越是喜歡就越是得不到,越是得不到就越喜歡。”

“如果2022下雪的話,我們就見面吧。”江暈盯著他的褐色瞳眸說到,細柔的聲音隨著寒風飄走,在這條街道上漸漸消散。

25路公交車在這時行駛了過來,宋隅回頭對他一笑,回答:“好……”

雖然嘴上在答“好”,可是心裏卻想的是,七年後,恐怕心中的那份喜歡就會隨著年輪消散了吧。

等到那個時候,他應該對自己便沒了現在這樣的心思了吧。

何況,七年後,也不一定會下雪呢。

可是,他還是那麽盼望2022年後會下雪,他還想再見到他。

他們坐了公交之後又轉戰去坐地鐵,這條線等候的人實在是太多了,他們擠在地鐵站臺門口排隊,地鐵開來後大門打開的那一瞬間,人群都在往前擠,宋隅拖著行李被擠進了地鐵上,然而江暈剛要上去,那扇門就關上了。

玻璃門合上,他與宋隅被一道玻璃門隔開,車裏車外,兩個世界。

兩人的視線仍舊在難舍的交纏,玻璃門內的宋隅在與他揮手,叫他快回去吧。

然而江暈卻舍不得他,明明說好了要送他去機場的,可是卻只送到了這裏。

可是,現在他沒有辦法再追上他了。

地鐵繼續向前行駛,玻璃門從他面前慢慢劃過,宋隅的臉也在他的視線中隨著光影消失。

他立在此處,摸了摸兜裏的手機,可是卻沒有摸到,一時間腦袋短路了,他想不起來自己今天出門到底帶手機了沒。

沒有手機,就沒有辦法聯系到宋隅。

他在這裏依依不舍的站著,直到了下一趟地鐵的到來,他還在失神。

看著從自己身邊穿梭而過的人群,一撥人上車走了,另一撥人又來等車了,來來往往,反反覆覆,卻沒有一個人為他停留。

面前的列車再次穿梭而去,如同烈鳥卷著火紅翅膀,飛向昏黃的夕陽中,飛去了他無法到達的遠方。

沒想到分別竟是這樣的快,那些說著畢業後就要分離的話語,提前實現了。

他們還沒畢業,就已經要體嘗分離的滋味了。

這種全世界都在奔走,只有他站在原地仿徨的感,讓他很無助。

他害怕這樣的恐懼感。

害怕時光飛走,青春雕零,歲月不留人。

更害怕宋隅搭著那火紅的翅膀,飛向遠方,只獨留下他一個人。

“江暈!”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響亮的聲音,那是從列車的光影中穿梭回來的聲音。

他驀然回首,看到在對面的那趟列車上,走下來一個耀眼的身影,背著畫板的他,似乎更纖瘦了,像個大人了。

“宋隅,你怎麽回來了?”江暈震驚出聲,竟然忘記了朝他走過去。

“我怕你在這裏等我呀。”宋隅笑著向他走來。

江暈怔怔看著他的笑臉,他身後的列車再次如傳送帶一樣劃走,不帶感情的。

原來,時間雖然無情,可是時光裏有愛呀。

宋隅走到他的身邊,說:“反正時間還夠,我就倒回來跟你坐下一趟吧,對了,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麽關機了呀?”

江暈上仰了一下頭,將剛剛盈出來的眼淚又倒流回去,他說:“手機可能忘在家裏了。”

“行吧,要是我不返回來,你豈不是要在這裏站到地鐵站關門?”宋隅打趣著說。

“才沒有,我正準備離開呢。”

“切……”

江暈這次終於擠上車了,他將宋隅送到了飛機場,才獨自一個人回來。

在等公交車的時候,遇上幾個大媽也在等車,她們在討論一個話題。

“哎呀,你們不知道,那張姐啊剛剛就只坐了三個站的公交,那手機呀就被別人給摸走了,你們都得當心點,把包都背前面來。”

“最近這小偷又這麽猖獗的了嗎?”

“可厲害著呢,神不知鬼不覺的,她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手機被摸走了。”

……

江暈聽著她們的對話,回想起之前他和宋隅一起坐的那趟公交車,車上人極多,摩肩接踵的,他的心思一直在宋隅要離開這件事上,根本沒關心過他的手機。

總不可能……

他現在實在是想不起來早上出門到底帶手機沒,只能先回家裏去找找。

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回了家,回到臥室,書桌上沒有,床上也沒有,外面的客廳裏也沒有。

他驚在原地,如果家裏沒有的話,那他肯定就是早上的時候隨手揣進衣服兜裏了,而且宋隅剛剛說給他打電話時是關機狀態,他記得他昨晚是充了電的,不可能這麽快就沒電了呀。

真相只有一個,就是他的手機可能也被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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